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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城与A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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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城与A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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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西省永和县唯一(wéiyī)一家(yījiā)电影院,开在主干道的路边,距离靳红艳上班的数字人才中心只有约200米。 “你是什么模型?”“我感觉我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。”“其实你可以改进一点的,你讲(jiǎng)得太快了,而且(érqiě)你讲的故事没有感情。” 5月底,在山西省永和县一个靠着黄土坡的(de)小楼里,这些语音条在一位数据标注员的电脑上一一跳出(tiàochū)。 数据标注(biāozhù)员是位30岁上下的(de)女人,她挂着耳机,紧盯屏幕,移动鼠标,敲击键盘。她要查看机器给出(gěichū)的语音转写是否正确,如果有误,反复回听,确认字句,作出修改(gǎi),或给出“方言严重”“噪声太大”“多人同时说话”等标签。这是在给机器“改作业”的过程。 有人说(shuō),机器变得聪明和这个干旱的小城有些许关系。 在(zài)头部互联网公司(gōngsī)参与AI数据标注工作的张佳佳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外包团队标注好的大量数据将被交给算法工程师,再次“喂”给机器,进行下一步训练(xùnliàn)。如此重复训练,机器将会(jiānghuì)越来越能听得懂人话。 数据,要人类(rénlèi)进行属性标注后,才对机器产生意义。 5月26日,山西省(shānxīshěng)永和县数字就业中(zhōng)心里,正在工作的AI数据标注员。 在山西省永和县这个(zhègè)数据标注(biāozhù)基地里,给人工智能“打工”的业务(yèwù)持续了5年。从最简单的——圈出图片(túpiàn)中(zhōng)的“苹果”“水杯”“箱子”开始,到观看一段与(yǔ)股票基金涨跌相关的视频,从中提炼出信息。由易到难,一条数据标注的单价从1分钱到20元不等。5月底,在一组数据标注员教(yuánjiào)AI听人说话的同时,还有十几位标注员专注面对人脸,精准标出(biāochū)眉毛、眼睛、嘴唇;十几个人一整天在盯着智能货柜的实时抓取画面,看人手里拿的商品与机器给出的答案是否吻合——一人一天要点击约2000次。 大量数据(shùjù)对人工智能认识、理解世界有重大作用,是华人科学家李飞飞在13年前(niánqián)向世界证明的。 2012年,一个名为AlexNet的(de)算法成为新一届ImageNet大规模视觉识别(shíbié)挑战赛的冠军。 这种学习方法可以(kěyǐ)理解为一种笨方法,例如用千张(zhāng)各种小提琴的照片(zhàopiān),让机器“认”出小提琴,整个项目总计需要约2000万张图片,可能需要从数亿张图片中筛选。 数据标注行业(hángyè)流行着一句话,“有多少智能,就有多少人工”。 大约2007年,在斯坦福大学的李飞飞寻找人工时,想到的办法是用时薪10美元的价格招募本科生,但用这种方案,完成这个(zhègè)项目需要19年。后来,一个允许全球用户加入的众包平台上,近5万名标注者参与(cānyù)其中,帮助完成了这个有(yǒu)划时代意义的实验。有人说(shuō),没有这个数据集,“就没有现在的深度学习革命(gémìng)”。 这个经济不算发达的永和县,数据标注员们感知(gǎnzhī)到自己标记的数据在改变世界的时候不多。生活中,也很少有人关心他们在这做什么,比起训练人工智能,更重要(zhòngyào)的是获得了一份工作。这些数据标注员多是中专及以下学历,约(yuē)90%是女性,在县城,她们看中这个工作双休、坐在办公室(bàngōngshì),允许把放学的孩子(háizi)接过来写作业。 5月25日(rì),山西省永和县,两条主干道交叉口。 2020年,人工智能训练师正式成为(chéngwéi)新(xīn)职业,纳入国家职业分类目录。数据标注员(yuán)是人工智能训练师的工种之一。冯琴和李瑞琴都是在这一年成为数据标注员的。 几年中,李瑞琴“最稀奇”的一次体验是,给无人驾驶汽车业务做道路标注任务时,居然有一次看到了永和。图片上(shàng)是一个(yígè)熟悉的路口,是她去丈夫老家村子的必经之路。她想,说不定(shuōbùdìng)很久(jiǔ)之后, AI汽车也会到这儿来。 AI汽车(chē)此刻距离永和县还有点远。这两年,这里一小半业务来自(láizì)各类无人驾驶汽车项目,数据标注员们眼前是采集车收集来的各地路面图片,他们要标出红绿灯、车道(chēdào)、行人、路障。从路标来看(láikàn),图片大部分来自“南方的大城市”。 永和县城只有两条主干道(zhǔgàndào)。除了大型货车,路上最常见的(de)交通工具是摩托车(mótuōchē)——城区狭小,四面环山,电动车难骑上附近的陡坡。冯琴说,只需要10分钟,就可以骑着摩托车贯穿县城。永和县是山西省人口(rénkǒu)最少的县,少见6层以上的高楼,吕梁山脉留给这个县城的建设空间(kōngjiān)不多。两条主干道的交汇处,是县城最大的活动广场,她们的办公室就在广场对街不远处(bùyuǎnchù),是县城的核心位置。 在这个县城,这家公司属于高新科技企业。永和县(yǒnghéxiàn)工信局、科技局局长冯利对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介绍,这家科技公司是目前县城中唯一(wéiyī)一个数字技术相关的企业,县里其余与科技有关的工作,大部分是农业(nóngyè)技术指导(zhǐdǎo),对接农技人员和农业合作社。 在屏幕之外,这些AI数据标注(biāozhù)员们面对的是一个传统的世界。 王丽娜也(yě)是在2020年成为一名数据标注员。十几年前,王丽娜高中毕业去了太原(tàiyuán),在太原打拼5年。在4S店做销售时,她最高(zuìgāo)拿过一万元的月工资,但工作也忙,很少走着去上班,总是一溜小跑。和人打交道很累,“得(dé)让人把钱花了,还得让人高兴”。下班了,还得随时接客户电话,解决售后(shòuhòu)问题,提供情绪价值。 那段时间虽然累也充实,“上的是(shì)社会(shèhuì)大学”。她回县城,更多是因为结了婚,生了孩子,走不开(zǒubùkāi)了。她和丈夫开了个家具店搞装修,但因为永和县城楼房少,生意不太好,没干下去。 那几年,王丽娜(wánglìnà)陷入郁闷的情绪:“没意思。”“就窝在(zài)这个县城了,不顶事了。” 回想起来,是AI数据标注员这份(zhèfèn)工作让她慢慢接受了在县城(xiànchéng)的生活——体面、收入在县城不算低,又不用像在外地(wàidì)打工一样那么拼。她的状态慢慢好起来。 也是(shì)为了家庭,冯琴(féngqín)在(zài)2008年回到了永和县。她曾经在北京做过几年的教育培训。回到永和县,最不适应的是这里一些人缺乏时间观念,说好了时间开会,没人到。她在一家小加油站做了几年会计,总要熬夜。2020年找到这份AI数据标注员的工作,因为业务(yèwù)方多是杭州、上海(shànghǎi)的互联网公司,她找到了一种在大城市工作的熟悉感,高效、规范,她挺享受(xiǎngshòu)这点。 冯琴也很享受这份工作的“新奇”。做了(le)一些金融相关的任务后(hòu),她第一次买了基金。她曾跟随公司来到上(shàng)海参加人工智能大会,走在东方明珠(dōngfāngmíngzhū)附近的一个路口,她发现曾在无人驾驶(wúrénjiàshǐ)汽车业务的图片标注上看到过这里,“就是这,这不是一模一样吗?”大会上集中展示了还未被广泛采用的AI技术(jìshù),以至于在2025年春晚上,看到机器人在舞台上转手绢时,她感觉“一点都不稀奇”。 在DeepSeek成为热议话题的一年前,冯琴就(jiù)知道了什么是“大模型”。来自互联网公司的业务方会要求他们给“大模型”业务单独(dāndú)分出(fēnchū)一个组,对标注员学历的要求是大专及以上。 在末端,永和县的标注员们感受到的是(shì),这两年,他们不需要教AI认苹果(píngguǒ)、水杯了。任务走向“深层次”:画出苹果的框是不够的,要用文字描述出“这是(zhèshì)一个什么样的苹果”。 数据标注员靳红艳印象(yìnxiàng)深刻的任务包括:把一句话改写得押韵;从一些信息(xìnxī)中总结出一个成语;听一段语音(yǔyīn),语音中是两人在就保险理赔问题吵架,判断说话人的态度(tàidù)情绪。王丽娜印象深刻的任务是,阅读4篇童话故事,投票哪一篇写得最好,并说出理由。 作为项目经理,王丽娜(wánglìnà)开会时会和大家解释,现在的简单任务越来越少,“因为你已经(yǐjīng)把机器人教会了”,这是必然。 2024年年初有行业报告预测,2024年大模型应用将进入落地期,垂直(chuízhí)领域(lǐngyù)大模型的商业化应用正在加速。 也(yě)是大约2023年年底开始,冯琴的老板李林峰感觉到,越来越难给永和县的标注团队找业务(yèwù)。不是市面上没有业务,而是团队成员(chéngyuán)的学历、背景达不到要求。要求本科学历,甚至有汉语言、医学、法律等(děng)专业背景的需求越来越多。数据标注员们(yuánmen)手中的任务在变少,从前同时做3个(gè)任务,现在只剩一个,薪水随之下降。最近的绩效冠军大约能拿4000元月薪。 人工智能的进化还在持续。张佳佳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“AI时代怎么到来?必定是(shì)要把我们的时代交给它,它才能成长起来,各个领域的知识去大量地涌进它。”她说,未来(wèilái),各行各业的专家都是人工智能所需要的标注员(yuán)、训练师(shī)。 2025年年初,一位研究生学历的(de)记者转行进入AI公司做AI人文训练师,着重教大模型与人文社科有关的知识、能力。在训练人工智能的体系中,她处在外包数据标注员的上游,是制定标注规则的人。不过她说(shuō),从一开始她就明白,这个工种的职业(zhíyè)生命短暂(duǎnzàn)。 最近,她在教一个大语言模型写新闻评论。经过多轮提示、修正,她很快感觉,模型写出的(de)评论质量超过自己,“这是肯定的,我的目的就是让它(tā)做(zuò)到这一点”。她觉得教AI和教孩子很像,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就怎样教他。参与构建一个美好(měihǎo)的AI世界,可以是一种热忱的理想,但她不懂技术,自觉能做的有限。想到未来AI不再需要她去(qù)训练的那一天,她说“该(gāi)怎么办怎么办”,也说不定又会有新岗位出现(chūxiàn)。 比起教AI,永和县(yǒnghéxiàn)的数据标注员们将更多的心力花在真正的孩子上。她们也享受(xiǎngshòu)着人工智能的成果,向豆包、DeepSeek和Kimi求助(qiúzhù)如何辅导二年级的孩子英语、如何写作文,怎么写毕业典礼(bìyèdiǎnlǐ)上的家长发言。 不过王丽娜也(yě)希望,“机器也别发达得太厉害了”,给以后的孩子们一些机会(jīhuì)。 在“内卷(juǎn)”中的数据标注行业,永和县的AI标注员们有着“佛系”气质,流动性不强,员工不知道自己做(zuò)任务的单价(dānjià),也很少去打听(dǎtīng)。老板李林峰还(hái)没结婚,一些员工因此相信他会(tāhuì)把更多的钱花在公司里,比如给每个办公室买了按摩椅。县城小,很多同事一开始不认识,细聊后才发现两家人沾亲带故。冯琴说,小县城重人情世故,几年前春节期间接过协助机器识别(shíbié)“福”字的任务,实时任务,需要3秒内判断,需要加班。没有多少人愿意在春节期间加班。 李林峰说,再以后的时代是,人工智能给人类赚钱(zhuànqián),人只需要护理机器,享受生活。他想到永和人的性格就是这样——在(zài)经济发达的地方,或许(huòxǔ)有更多比较,但在永和,一家大商场都(dōu)没有,没什么可比的,更享受当下。至于自己会不会被取代(qǔdài)?他觉得所有人迟早都会被取代。 新技术(jìshù)曾经给县城里的女人们带来过一段美好时光。 前两年,这家AI数据标注公司(gōngsī)在(zài)常住人口仅4万多的(de)县城轰动一时,最多时有170多名员工,有人曾经拿过万的高薪,有人在丈夫的工作困顿时成为家里(lǐ)的顶梁柱。那时大家手头宽裕,周末,这些教AI识字、看图的女人们常常会(huì)三五成群聚餐。冯琴说,有次她在县城里一家饭店吃饭,一看,饭店里全是她们公司的人。 最近,有的数据标注员去(yuánqù)考了函授大专,提升学历,有人(yǒurén)考了AI训练师资格证。虽然有人觉得,考这些也没啥用,还是达不到业务不断更新的要求(yāoqiú)。 快40岁的靳红艳不怎么有危机感,前(qián)两年,她在(zài)县城开了一家电影院,能作为另一份职业。电影院也在这条街上,是县城唯一一家电影院,只有一个影厅。她白天做(zuò)AI数据标注(biāozhù)员,晚上和周末排些电影。如果AI有一天彻底不需要她做标注了,她会(huì)成为一个全职的电影院老板,放映更多场次电影。 (应受访者要求,张佳佳(jiājiā)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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